人情大母个 · 会做人 · 刁顿人 · 唔肖人——潮汕方言与《西厢记》词语

这里说的《西厢记》，包括金·董解元的《西厢记诸宫调》和元·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。董解元的生卒年代不详，约为章宗时(1190—1208)人。王实甫的生卒年是1260 -1336年。两人之间正是宋末-元朝之交。董解元的《西厢记诸宫调》是根据唐代元稹的《莺莺传》改编的，而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则是参考了董解元的《西厢记诸宫调》而创作的杂剧，文学史上以“董西厢”与“王西厢”分别称之。

  现代的潮汕方言里，保留了两部《西厢记》里的一些特殊的词语，其实也就是保留了宋元之间的一些词语。例如：

  寮。金· 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卷一：“几间寮舍，半亚朱扉。” 寮，古汉语指僧舍、小屋，宋朝已见用例，宋· 陆游《贫居》：“囊空如客路，屋窄似僧寮。” 清· 纪昀《阅微草堂笔记· 如是我闻二》：“诸城滨海处，有结寮捕鱼者。” 潮汕话的“寮”多指简陋的小屋，特别是用稻草、木板、竹木等搭建成的窝棚，如 “草寮” “田头寮” 等。很多地名也以“寮”字组成，如澄海的 “田寮”、“蔡厝寮” 等。给家禽家畜搭建的窝棚，也叫“寮”，如“牛寮”（牛棚）“猪寮” “鹅寮” “鸭寮” “鸡寮”，谚语有 “鸡寮无隔夜蚯蚓”（比喻贪吃的孩子不会留下好吃的零食）。

  人情。元·王实甫《西厢记》第一本第二折：“量着穷秀才人情只是纸半张，又没甚七青八黄。” “情” 潮音zian5（晶5），指情意，恩情，如：“请朋友来相辅，人情大母个，输过雇人来作（请朋友来帮忙，欠人家的情太多，还不如雇工来搞）。” 元朝以后也有此义项用例，《古今小说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》：“你自家有绢，自家做人情，莫要干涉老娘。” 《警世通言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》：“县主落得在乡官面上做个人情。” 《红楼梦》第六十八回里有说：“一日少说，大事也有一二十件，小事还有三五十件。外头从娘娘算起，以及王公侯伯家，多少人情客礼，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。” “人情客礼” 犹潮汕话 “人情（zian5）官伴”。“情”字读zian5（晶5），还有 “亲情”（亲戚）一词。

  人情指情面、交情，潮音则读 “情” 为cêng5 (橙)，如“人情世事”。“人情” 指交情，宋代就有用例，《朱子语类》卷一三四：“若说是 苏秦怕秦来败从，所以激张仪入秦 ，庶秦不来败从，那张仪与你有甚人情？”《金瓶梅词话》第六七回里说：“也不来走走儿，今日还来说人情。” 潮谚云 “人情赢过证明”（办事的时候，有时候找个熟人帮忙，比正儿八经地照章办事还要顺利），又云：“好是人情，唔好是本等”（你找人帮忙，人家答应帮忙是人家认你这个交情；如果没答应，也很正常，因为他不欠你的），此之谓也。

 刁钝。金·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卷五：“刁钝得人来成病体，争如合下休相识。” 也作“刁蹬”，元· 无名氏《陈州粜米》一折 ：“他若是将咱刁蹬，休道我不敢掀腾。”元· 郭畀 《客杭日记》：“到省中付文书与选房，以未照元除，又欲刁蹬。”《醒世恒言· 施润泽滩阙遇友》：“那邻家……故意作难刁蹬，真徵个心满意足，方才移去。”《金瓶梅词话》第九十一回：“偏这淫妇会两番三次刁蹬老娘。” 又作“刁顿”， 清· 李渔 《怜香伴· 鞅望》：“成与不成也要说，为何这等刁顿人。” 《天雨花》第二十一回：“看你故意推不晓，不知刁顿甚何人。” 刁钝、刁蹬、刁顿，潮音diao1 dung3（叼顿3），刁难，为难（别人）。

  做人。金·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卷四：“如今方验做人难。” 明· 李贽《史纲评要》卷十三：“钟会不知做人。” 不知做人，犹潮汕话 “不会 做人”。所谓 “做人”，指处世，待人接物。“会做人”，就是人情练达，会来事；“不会 做人”则反之。

  肖（俏）。金·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七：“你俏似相如献上《上林赋》。” 又“莺莺俏似章台柳。” 俏，像。古代字只作“肖”，先秦就有了，《尚书· 说命上》：“乃审厥象，俾以形旁求于天下。（傅）说筑傅岩之野，惟肖。” 孔安国传：“肖，似。”《淮南子· 坠形训》：“肖形而蕃。”高诱注：“肖，象也。”《说文·肉部》：“肖，骨肉相似也。”《方言》卷七：“肖，类，法也。齐四类；西楚、梁、益之间曰肖。” 晋· 郭璞注：“肖者，似也。”《广韵》去声笑韵：“肖，似也……法也，像也。” 私妙切。《广韵》去声字在潮汕话中多有读上声者，如笑韵字“妙召”等，故“肖”潮音可读siao6（绍）。长得像，汕头话叫“肖”，如说；“伊生来过肖伊阿父（他长得很像他父亲）。”年轻人不守规矩、不听话，干些伤风败俗出格的事，形容为“唔肖种” 。

  村。元 · 王实甫《西厢记》第一本第四折：“老的小的，村的俏的，没颠没倒，胜似闹元宵。”元· 关汉卿《救风尘》三：“你这厮外相儿通疏就里村。” “村” 指俗气，唐代已见用例，唐· 刘餗《隋唐嘉话》：“薛万彻尚丹阳公主，太宗尝谓人曰：‘ 薛驸马村气。’ 公主羞之，不与同席数月。” 后代继续沿用之，《水浒传》第十八回：“兄弟好村！你不要做声，只顾食酒罢了。” 上引各例中的 “村” 都指粗俗、俗气，与潮汕话相合，如：“伊虽是穿副西装，看着还是村死哩（他虽然穿了套西装，但看起来就还是土里土气的）。”

  刁厥。金· 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：“细端详，见法聪生得搊搜相：刁厥精神，跷蹊模样。” 元· 无名氏《豫让吞炭》第四折：“这刁天厥地小敲才，只懂把我来哄哄。” 明朝的《金瓶梅词话》第九十七回也有用例：“他性儿有些刁厥。” 也作“刁天厥地”。元明文学作品中“刁厥” 指性格上勇悍凶狠，且不限性别，潮汕话音diao1 kiag4（叼却），只指妇女刁泼，也指能干，所指范围缩小。如说：“个姿娘囝过刁厥，无人敢惹伊（这个姑娘泼辣得很，没人敢惹她）。”

  颠倒。元·王实甫《西厢记》第三本第二折：“分明是你过犯，没来由将我摧残；使别人颠倒恶心烦。你不惯，谁曾惯？” 元· 佚名《陈州粜米》第四折：“他指望着赦来时有处裁，怎知道赦未来先杀坏。这一番颠倒把别人贷。”元·高明《琵琶记》第十四折：“我的声名，谁不钦敬？多少贵戚豪家，求为吾婿而不可得。叵耐一书生颠倒不肯，反要辞官家去。” 《清平山堂话本· 快嘴李翠莲记》：“分付你少则声，颠倒说出一篇来。”颠倒，反而，反倒。潮音 ding1 do3，如说：“我扶伊起来，伊颠倒呾我撞伊跋落去（我扶他起来，他反而说我撞倒了他）。” 宋元之后，继续沿用之，《古今小说·任孝子烈性为神》：“我被这贼揪住，你们颠倒打我，被这贼走了。”《醒世恒言·张廷秀逃生救父》：“玉姐听道这几句话，羞得满脸通红，颠倒大哭起来。”《初刻拍案惊奇》卷一：“文若虚其实不知值多少，讨少了，怕不在行；讨多了，怕吃笑。忖了一忖，面红耳热，颠倒讨不出价钱来。”按，“颠倒”作形容词、动词时音 diang1 dao2（珍岛），如“颠倒黑白”等。

  一地。金·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卷一：“那作怪的书生……到来一地的乱道。” 也作“一地里”，元· 王实甫《西厢记》第三本第三折：“因姐姐闭月羞花，……这其间性儿难按纳，一地里胡拿。” “一地里胡拿”，即一味地胡闹。一地，潮汕话指一味，把精力放在某个方面，如说：“伊一地经食定，别个乜个啰唔晓（他最会经营吃，别的啥都不会。）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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